豆瓣94分纪录片,主创们却说拍崩溃了

                            

原创曹乐溪AKA桃叨叨

作者/曹乐溪

我叫黄妹芳,来深圳7年了,在电子厂做工。明年儿子就要上初中了,我想让他留在深圳,考上大学。

我叫李婷,昨天还是一名来深建设者,但是今天我辞职了。我攒够了学费,要去学计算机,也就是IT。

相比前7医院、最高检甚至监狱走出的拍摄对象,纪录片《人生第二次》第8集将镜头对准两位深圳流水线上的女工。

为给儿子争取更好的教育资源,希望通过积分落户本地的黄姐,决定“社工资格证”与“本科文凭”两手抓,并督促开货拉拉的丈夫转行开大货车,补充上学搬家等带来的更多家庭开销。

年轻的李婷不甘于在工厂拧一辈子螺丝钉,用一年攒下的2万多块钱工资报名了网络工程培训。

毕业后去照相馆拍履历照,一番打扮后改头换面的李婷,会想起与车间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白领们喝着咖啡敲打键盘的样子,“读书多了,人都靓几分!”

直到片子尾声,两位女工似乎也并未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成就。

电影《奇迹》里,易烊千玺可是从拆手机的打工仔摇身一变成了创业公司CEO,黄姐与李婷的「人生第二次」会不会略显普通?

但对《人生第二次》总制片人张昊与总导演秦博而言,「立」是令他们印象最深刻的一集。

“如果说第一集「圆」足够戏剧化,最后一集就是足够日常。她们都是普通人,可正是在这种平淡生活中,才能感受到力拔千钧,”张昊告诉叨叨。

摄制组为「立」选择两位女性主人公没有任何的犹豫,“关于男性成功的报道并不缺乏,而女性的成功往往被贴上各种标签,我们不这么认为。女性希望改变自己命运的默默努力与不服输的劲头,是会让你起鸡皮疙瘩的。”

两年前,张昊与秦博合作了纪录片《人生第一次》。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第一次」赚足眼泪又饱含希望,而代表命运重启、选择与对抗的「第二次」,带给观众更多唏嘘与五味杂陈。

圆与缺,纳与拒,是与非,破与立,节目组为《人生第二次》设置了四组二元对立的选题。而推开世界的门,我们发现多元和复杂性,才是镜头内外芸芸众生的底色。

从电影叙事到平淡日常,

寻找不重样的「人生第二次」

监狱里的生活,不服判决的申诉,离婚纠纷的撕扯,这些敏感地带不足为外人道的话题,都让《人生第二次》给拍出来了。

部分网友会想当然地以为,顶着「央视网出品」五个大字,摄制组可以被一路开绿灯。现实却是几乎每个选题在前期调研与找人环节,都煞费苦心:

“比如「是」这集涉及到最高检,整个跟最高检的沟通和协调就花了很长时间,”张昊坦言。“因为专业门槛高,我们需要不断做功课去印证,自己想的这个东西是不是能成立。”

第6集「非」讲述了刑满释放人员回归社会前后的迷茫与抉择,分集导演孙功旭在4所监狱面聊了多位服刑者,入狱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经历,几乎所有人都拒绝了拍摄。

“拍了五个人,前四个都‘崩’掉了”,开始拍摄毛徽时,其他导演组已经快拍完,担心进度跟不上的导演一度情绪崩溃。

即便第1集「圆」由于与公安部“团圆”行动有合作,摄制团队也遇到各种拒绝拍摄或中途退出的情况,秦博说,“寻亲可能有拍了十几个案例,相对成功的只有两三个,几乎没有像卫卓这样极致的故事。”

对「立」的分集导演杨苏烨而言,一开始也希望能找到“奇迹”。

最初她设想拍类似谷歌程序员孙玲一样高度励志的故事,“我看了看她的职业发展阶段,除了网络工程还去学英语,所以当时是打算去英语培训班、IT班什么的找找看。”

结果培训班门庭若市,但意愿接受纪录片拍摄的寥寥无几。好不容易找到能配合拍摄的,跟去工厂后,还被担心媒体曝光的厂子轰出来。

打了上百个电话无果,杨苏烨把“锦鲤”站的电车票夹在卡包里,还差点要去街上发传单寻人……

从秋天在学校调研,转年过了春节后,导演才通过深圳总工会与北大青鸟联系到黄姐和李婷。

来自广东惠州、22岁的李婷面对陌生人有些害羞,“跟拍了有半年,一开始不是很习惯,面对镜头好紧张,面试时紧张就表现得更明显了!”

摄制组跟着李婷见了数家公司,与室友和家人活泼交流的李婷,在面试官面前呈现出初入职场的生涩状态,隔着屏幕网友都能感受到空气的冷却。

“后面李婷都怪我们,说有我们在她发挥不好。”最后李婷拿到Offer的那一次面试,杨苏烨与摄像没有跟进去,“也是想着万一面试不成,她不得跟我们翻脸了(笑)”。

尽管经历不同,同是年轻人的杨苏烨很能理解李婷的迷茫。

“现在名校毕业都‘卷’得不像话,找工作很难的。理想与现实之间差距很大,用李婷的话来说,花这么多钱(培训),还不是被人家来挑。”

看似波澜不惊的普通人奋斗故事,「立」用很多细节将两位主人公的性格和背景描摹丰满:

黄姐和丈夫刚结束气氛紧绷的谈话,两人在港口边散步,丈夫举起手机播放了一首《原谅我吧,心上人》,家庭地位跃然眼前;

午休一小时被拆分为烧饭与吃饭,回家与离家四等分,黄姐儿子从小就知道母亲不容易,早早学会了自己做饭,拒绝报名去上喜欢的击剑课。

李婷因为阿妈让她出钱供弟弟读书,两人不欢而散。但即便气阿妈偏心,李婷依然觉得,在家说话嗓门才能大,“荔枝永远是家里的最甜”。

「立」通过黄姐和李婷的自述串起两段人生经历,而细心的网友会发现,《人生第二次》每一集都采用了不同的叙事手法:

讲述梦想之家孩子与“老爸”柏剑牵绊的「缺」,全片没有解说词,最高检一集的「是」由秦博配音解说,「破」则透过律师视角观察离婚夫妻,“这部片子几乎用到了现实题材纪录片能用的所有叙事方式,”张昊告诉叨叨。

其中「圆」通过走失主人公、生养父母以及公安打拐的三重视角来讲述一件寻亲案,被网友戏称为“梅开三度”。

“这种呈现方式带有电影的戏剧性,破掉了漫长叙事的气口,而且多重视角也能让观众更客观全面地看待问题。”

在秦博看来,要呈现出情感浓度更高的故事,就不能被系列感、整体感或者是被逻辑架构捆绑住。

“这次创作当中,除了最终我们确定的分集主题,基本上配音、时长、风格都没有太多硬性要求,真实是第一要义。”

充分尊重创作本身,让观众在《人生第二次》中收获不同的感动:

有人喜欢上小金子、可心等“梦想之家”天真烂漫的孩子,询问募捐渠道,有人祝愿治疗左脸膨大的女孩冯婷早日康复,还有人看着高位截瘫的何华杰在暴雨中独立爬上车,“眼泪唰就下来了”。

开播后陆续收到观影反馈的张昊和秦博,内心的忐忑逐渐化为笃定。

“最初我也不确定网上年轻的观众能否接受60、70分钟体量的纪录片。身边有一些朋友,他们会带着孩子一起看,看完很认真地与我们交流,让孩子写评论发给我看。”秦博觉得,“还是获得了蛮多力量的。”

二元对立的主题,多元复杂的思考

时光倒流回年,《人生第一次》刚完成部分拍摄。“自己看了还是有一定的兴奋度和信心,”审片时,张昊就已经开始构思如何将这个IP的价值延续下去。

第二季开掘不同的「第一次」,还是将二婚、二胎、复读等议题搬上荧幕?

团队希望不重复以往,为「第二次」找到更多可能。

《人生第一次》制作期间正赶上第一波新冠疫情爆发,秦博带团队奔赴武汉拍摄纪录片《一级响应》。突如其来的疫情打破了所有人的正常生活,这让秦博意识到命运的重启与对抗,也许是人生第二次的重要注脚。

“当时在武汉这种感觉特别浓烈,病毒将人类的情感比如爱和怕,搅动并放大,人在面临困难时会有不同选择,这还挺能反映出人类的复杂性的。”

确定好这个思路后,《人生第二次》团队开始寻找合适的,在四五个选题逐渐成型的时候,秦博想到除了抗争,人们也会选择和解与消化命运,于是圆缺、纳拒、是非、破立4组二元对立的主题逐渐浮出水面。

「圆」和「缺」是最先定下来的,但更多选题是在拍摄与后期的过程中才逐渐明确。

比如「是」这一集,摄制组在最高检的十厅蹲守拍摄一年多,在这个最高检面向社会的窗口,目睹了众多千奇百怪的案件与形形色色的申诉群体。

从生死大事到经济纠纷,对判决觉得憋屈不服的都来找检察官倾诉。

“想推翻一个案件是非常难的,就像拆房子似的,”秦博坦言。

“房子已经建到这儿了,你说它有问题,你要拿出证据我才能够把这个房子拆了。检察官需要抽丝剥茧通过卷宗找到相应的证据,尽可能地去沟通。”

透过镜头,《人生第二次》留给观众观察社会复杂性的多重视角:

年近不惑的柏剑有了自己的孩子,“梦想之家”的少年们既为“老爸”高兴,又担心被抛弃;

下半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生活,何华杰希望能尽快独立,但遇到困难时又会不自觉地依赖母亲的帮助;

刘占营被曾是朋友的王振波连砍数刀致命,凶残作案背后,是家务事难断的唏嘘......

还有一些主人公引起争议,比如「拒」医院的韩啸医生,在转行后对美容整形嗤之以鼻,称自己厌倦行业,但在网友看来,这大概是“赚钱赚够了所以跑路”。

「非」中的毛徽曾在年轻时意气用事锒铛入狱,怀孕的女友此后11年帮家中二老一起养育女儿。

出狱后这段破碎的爱情在纠结与摇摆中艰难复合,有人不能理解女友原谅毛徽的选择,“人生有多少个11年,他的错不应该她来承担。”

甚至「圆」中被找回的儿子卫卓,时隔20多年听说亲生父母消息时,第一时间不是激动难以自持,而是思索自己创业欠下的钱没还清,“天降父母,我能得到帮助吗?”

这些彷徨与心理挣扎被真实呈现在屏幕前,《人生第二次》没有强调孰是孰非,而是通过呈现事情的多个维度给观众提供更多元和更理性的思考空间。

理解人性的复杂不仅对拍摄对象是挑战,对观众亦然。

“这其实就带出一种思维,那些不够‘好’的人,ta就不能成为你的拍摄主体么?像韩啸医生,不能单纯说他是一个好医生或不是,我们只是把他的内心矛盾呈现出来了。”

做纪录片本身,同样是一个艰难取舍的过程。《人生第二次》内容涉及伦理、隐私、司法等诸多敏感议题,其间需要摄制组与各部门频繁沟通配合,寻找多方能接受的尺度。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托大’了,8个主题不是1+1+1,我们要处理的问题是N次方级别呈现的,你刚处理好这个,另一边问题又来了,就很崩溃。”

张昊告诉叨叨,做《人生第二次》比其他任何项目都要做得更费劲,用心和吃力,但也过瘾。

“本身做内容的人也会有点欲望和贪心,就想说我们既然是切「人生」的题,那为什么不切得更丰满一点?”

从开拍到开播,《人生第二次》走过近两年的岁月。播到第2集时豆瓣开分9.5,看到很多观众长篇幅的小作文感慨遇见这些精彩的故事与主人公,张昊就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值了”。

《人生第二次》之后,

央视网仍在探索人文富矿

网生时代下,懂观众的纪录片常会有良心售后。

第5集「是」中,刘占营的哥哥了却申诉心事后去找好友聊天,看过《人生第一次》的网友一眼认出:好友不正是「上班」中残疾人就业培训基地的王绍军校长么?经历过大火烧伤后的他,如今恢复得不错。

冲击力更强、不落俗套、沉浸与深刻等字眼出现在不少观众的反馈中。

聊到《人生第二次》时长由第一季的30分钟左右延展至60-70分钟的体量,张昊与秦博最初并不是没有顾虑。

“现在互联网的观看习惯是很碎片化的,前三秒抓不住人,那观众就滑走了,更何况我们的纪录片还没有短视频那样抓眼球的东西。”

但基于《人生第一次》的数据反馈以及做深度内容的坚持,团队认为单集1小时的篇幅,才能完成普通人面对命运转折时的充沛表达。

“我们可以照顾观众,但我不觉得要迎合观众,只为了讨好而丧失掉一些明明能做好的东西,”张昊认为。

《人生第二次》由央视网、SMG、B站联合出品,除了版权售卖、IP授权等手段,也在积极寻找纪录片招商的市场空间。

“其实央视网算是从《人生第一次》开始,才真正做IP性质的纪录片自制,我们希望寻求让更多人能看到,所以联合了多家平台出品。”

张昊告诉叨叨,到第二季时依然有很多平台感兴趣,综合考量之下,央视网团队认为B站年轻化的调性与活跃社群生态,与《人生第二次》十分契合,因此顺利合作。

近年来,央视网在人文纪录片领域不断开疆拓土,除了大家津津乐道的《人生第一次》、《人生第二次》,军旅纪录片《新兵请入列》用天将天南海北的新兵蛋子淬炼成合格军人,

即将上档的《人生在市》走遍全国各地的菜市场,探讨烟火气中的世情百态与人生哲学。

据主创们透露,除了基于公安部“团圆”行动的故事有望登陆院线大银幕,目前“人生三部曲”的第三部,也已经提上规划。

第三部的故事暂定为「最后一次」,由人生选择、挫折来到人生价值,张昊直言肯定不会是“丧”的内容,“大家比较容易想到的那些,我们几乎都不拍,这是一个共识(笑)。”

对「立」的两位主人公而言,从工厂毕业就是她们的“最后一次”。

仪式感是必须有的,黄姐的工友们买来各色电路板元器件为她组装了一座学校。虽然不舍,她还是大步向前走出厂区,为升入初中的儿子谋更好的生活。

李婷如今已经辞去了在虎门的办公室工作,在寻找新出路。工厂肯定不会再回去了,她希望能在网络工程领域继续深造,找工作不局限在一个地方,“机会不嫌多”。

正如她在片中所说,“我希望我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而不是日复一日、枯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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