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格里的冬天,月亮也会长眼睛

什么叫青格里的冬天

丰收

不论是白雪皑皑的冬天,还是青草漫坡的夏天,天不亮,一群一群的羊开始往这里汇集。赶羊的人大都熟悉,相互招呼着。一般来说,冬天比较热闹。阳光透过晨霜缠裹的树梢,停留在了羊身上,羊身上的霜露很快化成一层密集的水珠。各色各样的马浑身冒着热气腾腾的雾气。青格里城边边的羊市,天天都上演着这一幕。牵着马的牧工吆着一群群羊从阿热勒乡、查干郭勒乡、远些的沙尔托海乡……赶在天亮前汇集这里。牧工拖着困乏的身子,头缩进少皮没毛的大衣筒子里,手揣在毛筒子里,嘴角叼支自己卷的喇叭筒,等着太阳出来。天亮,羊有了新主人,各自散去。即便是有雾的雪天,老马也能走回自己的家。

这一天,羊市多了阿比包的身影。他靠着的老马身上也散发着水汽。他还回不了家,他要赶上新接手的羊群往乌鲁木齐赶。

家里刚有了点儿热气,红了多年的铁匠铺倒闭了。阿比包没有了舍力气的地方,一家人的生活又没了着落,打土坯挣的馕顾不全一家人的嘴。除了打土坯,阿比包还得去羊市宰羊。宰一只羊给一副羊下水,一副羊下水能换五毛钱,一晚上宰十只羊就是五块钱呀!青格里草原,羊离不开人,人也离不开羊。男人有一手宰羊的绝活,有面子。宰羊是一门手艺,这门手艺要力气凭经验。每天一早,从羊市把要宰的羊赶到山坡上,要宰的羊先头低尾高顺倒,再把两只前蹄一只后蹄绑住,散开一只后蹄不绑。这时,阿比包开始念叨不知念叨了多少遍的“你生不为罪过,我生不为挨饿,原谅我们”,然后抽出锋利的宰羊刀朝羊脖子上一抹,只听羊一声无奈的“咩”,鲜血已顺着刀口而下。没绑的后腿空蹬着,这样羊的体内不会窝血。血流尽,阿比包提起羊后腿,在腿腕处切一小口,拿一根细长的木棍顺着切口插入羊腿皮肉之间,阿比包用嘴对着切口用力吹气,不一会儿羊就圆鼓鼓的像个皮球。这时候,阿比包洗净手和宰羊刀,开始剥羊。他先把羊腿的皮剥开,又用刀尖小心地挑开羊肚子的皮,在切口处分离皮肉。之后,左手执羊皮,右手握拳揣进皮肉之间,三两下冲撞,皮肉分离。拿出洗净的宰羊刀割下羊头,再把剥好的羊悬挂在铁架子上,摘除内脏,最后剔骨。剔骨最讲究,不砍不剁,刀锋过处骨肉分离。好手艺剥出的羊皮不能有刀洞,光洁不见肉。羊骨根根节节不见刀痕。

成就手艺的经验,一天天一年年地积累;想一想家里辛劳的阿尼帕和饥饿的娃娃们,力气也就有了。

供销社主任看上了阿比包宰羊的手艺,招聘他到供销社宰羊、放羊。

宰羊又放羊,收入多了不少。宰羊隔三岔五总能落下些羊下水。一起干活的托合塔别克是个好心人,他知道阿比包家的困难,剩下的羊下水都让阿比包带回家。刚开始,阿比包不好意思占公家的便宜。托合塔别克劝他:“卖不掉的羊杂碎,你不拿也要扔掉。”宰羊放羊有羊粪烧,还有羊皮穿。

没那么便宜的事啊,忙着宰羊,顾不上放羊;忙着放羊,又误了宰羊。没几天,放羊的活儿不得不交给阿尼帕。

阿尼帕决定把家搬到后山。

后山,有青格里成就的青龙湖,有青格里滋养的大草滩,只在春秋转场时节,才能看见大草滩上有几处毡房。后山草滩上,冬天的太阳一暖就暖在了人心里。后山草滩上,夏天的月亮长眼睛呢!冬天的月亮也长眼睛呢!

置家创业十分艰辛。阿比包领上家里的男孩子就地取材,用山上的石头砌起了高高的房基。杨树、桦树杆子搭盖屋顶,麦草和泥给房子戴了顶大大的草泥帽子。夏天的雨,冬天的雪都不怕啦!拌了牛粪的泥浆抹墙,再涂上一层白石灰,这样的墙啥样子的寄生虫也藏不了身。

难忘童年上学路上

从山上到山下,是极陡极陡的碎石坡,阿尼帕一家上山前没有路。房子盖好,院子打好,一家子上上下下走出了一条羊肠子一样的山道。从河谷攀上山野间起伏的丘陵,走着走着,有些起伏就像青格里水面上的黑鱼脊背,有些成了光秃秃的断头崖,冬天雪掩住了它,草绿了的时候,只有太阳硬生生地烤着它了。再往前,天伸向了冰蓝色的远方。河畔上成片的桦树一棵一棵,手拉上手,把青格里揽进了怀里。山背阴的红松林,起起落落的,把桦树林和红松林隔断的是一大片一大片黄的草原菊,红的野芍药。许多年以后,卡丽曼还说:“我们后山的房子,不仅我们住,星星和月亮也住呢!”

后山有狼。熊和鹿也时有光顾。狼夜黑了出没,狼只要捕捉到羊的气味,再远都会跟过来。狼祸害了羊,它们得赔偿。阿尼帕、阿比包轮流睡在羊圈里,守护羊。冬夜,他们和羊相依为命。狼和他们斗智斗勇,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有次,狼悄无声息地溜进羊圈咬死了五只羊,扣了阿比包两个月的工资。

还得防人。人饿极了,就顾不了礼义廉耻。

《童话青格里》人民文学出版社年

除了放羊,阿尼帕还在供销社揽了一份清洗羊肠的活儿。洗一副羊肠两毛钱。羊放在山坡,牧羊犬黑子和黄黄各拦着一边,阿尼帕走到青格里可见水底卵石的浅滩洗羊肠。洗一阵儿,阿尼帕就直起腰,视野里羊群悠然,黑子、黄黄忠于职守,她又弯下腰继续手中的活,为了多挣两毛钱,再多挣两毛钱,阿尼帕在冰凉的秋水里一站就是大半天。手冻得不知道痛了,腿酸得不是自己的了。多两毛钱,弟弟妹妹就能多吃两个热馕;多两毛钱,娃娃就能多啃一块羊骨头。再说,弟弟妹妹一个个上学了,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到了入秋宰羊的季节,冰凉的太阳照在河面冷森森的,羊子过河试几试都不敢下水。河面扫过的风更冷,小刀子样嗖嗖地割人呢。站不一会儿就觉着浅可见底的河水晃啊晃,晃得人头晕目眩站不住。

河面上只有母亲孤零零的背影。寒风里秋草可怜地抖动着。石头上盘着一圈圈羊肠……这一幅滴着泪珠的画面长在我心里了。

卡丽曼说,青格里可怜苦人儿呀,冬天再冷,冰层下的水也哗哗地流着呢。她说,太阳一落山,就眼巴巴地等妈妈回来。太阳一掉到山背后,就冷得人发抖,牛啊羊啊早早就溜回了棚圈,她们点着炉火,看着往上的炊烟由细变粗,由浓变淡,直到望不见了,妈妈还没回来。她们一会儿这个朝路上望一阵,一会儿那个望一阵,越望越着急,最后,四周静得一点儿声息没有,只能听见炉火的呼吸。

等你望得不望了,我妈突然就到家了!一进家门,搂搂跑上去的这个,抱抱跑上去的那个,说,哎呀,又看见我的娃娃了!我不累了,我不冷了,我高兴得就像睁开眼睛,太阳就在天上一样!

秋黄了,羊肥了,供销社发愁咋把羊卖出去。青格里距离乌鲁木齐五百多公里,到阿勒泰四百公里,那时一个县也没有一辆汽车,牛羊肉、皮毛外运是难题。牛羊出栏后,大多是长途跋涉游牧外地。从青格里赶着几百只羊到五百多公里外的乌鲁木齐屠宰场,不出一点儿意外,一个来回也得三四个月。再肥的牛羊也跑成了骨架子,人遭的辛苦更难说了。别人躲着的苦活儿累活儿阿比包揽去,还不都是为了多挣几个钱,养家糊口。

慈母手中线,漫漫冬夜油灯和针线相伴阿尼帕

临出门,阿尼帕总要忙上几天,给丈夫缝上一个新干粮口袋,打上一馕坑放葱花芝麻的馕;换洗衣服和她手织的毛毯不能不带;穷家富路,家里的一点儿积蓄全塞进丈夫衣服的夹层口袋里。阿比包知道家底,掏出妻子塞给他的钱留出一半:“你和娃娃不活了?”

父亲走时给我们说的归期谁也不会忘。快到这个日子了,一家人就在盼望父亲回家的思念中走过一天天。我们几个人每天都去路口那棵大柳树下等,一天比一天等得长,却没有迎上归家的父亲。太阳早已落在山后了,我们还远远地望着越来越朦胧越来越拉近的路,一线希望在每天午后的眺望中延续着……

卡丽曼说,原先父亲不在时,从没像这次一样感到担忧、无助,总以为只要妈妈在身边就安全。这次,她们眼看着路口大柳树的叶子一天比一天少,一直到树上一片树叶也不见了。

我们等啊等,从秋天等到了冬天。

青格里的严冬来到了。什么叫青格里的冬天?玛丽亚、哈丽恰姆、卡丽曼、阿不都瓦依提……还有祖农,对青格里冬天的记忆,除了一坑馕还没进嘴就没了的饥饿感,就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寒冷。那是能钻透骨头冰到心里的冷!

“下头场雪,河里的水还没结冰,水面上冒着浓浓的水汽,你以为水不冷?把手伸进水里试一下,立马冻得你脑袋裂开了一样地疼……”

炕上睡得香呢,我妈拍醒我:卡丽曼,起来了起来了!河里提水去。再不情愿,我也会快快穿上衣服,擦一把脸,提上水桶推开门。噢哟,我的妈妈!一晚上雪把青格里变了颜色,山没了山的棱角,天和地接在一块了,只有我们家的炊烟给白色的天地添了些颜色。

从家到河边,我的双脚推出了一条路。手中的桦木棍棍帮了大忙,雪下是冰,冰下的泉眼冒热气呢,用桦木棍棍捅开冰壳子,清清的泉水装满桶,我的棉靴子、羊毛袜子也湿了,刺到骨头里的冷啊!眼泪没等流出来就冻住了。哎呀,我们青格里的冬天,一来就是大半年……

先是黑沉沉的乌云步步紧逼,把天上的太阳揉搓成了一团混沌的羊毛。雪紧跟着来了,由缓而急,由飘而洒。雪终于把天压得低下了头,低到天终于和地接在了一起。

风骤然而起!

山里人不怕雪。再大的雪也不怕。没有雪还能叫冬天吗?没有雪的冬天不囫囵,日子不囫囵,来年庄稼旱,草场荒。旱天多灾,蚂蚱扫一遍,荒了的草场三两年也缓不过劲儿。山里人爱雪。

山里人怕风。怕骤然而起的西北风,那就是萨满施法,大地山川都不在它眼里了,陡然旋起一根根雪柱,排山倒海地压过来,劈头盖脸地砍过来,陷有形于黑洞,置万物于绝境,直搅得周天寒彻,这就是草原传说千年的“白毛”——暴风雪。

白毛来了出不了门。卡丽曼她们回忆,最冷是年的冬天,零下四十多摄氏度的天气持续了个把月,青格里这一年的寒冷比过了东北的漠河。卡丽曼她们几个丫头调皮,端一盆水到屋子外慢慢浇,水流浇出了一根冰柱。怀羔子的母羊全搬进了屋子,垫上了厚厚的草,这么冷的天,怕它们流产呢。

青格里无边无际的夜冻僵了。月亮冻得也不知躲去了哪里,只剩下冰凉的星星吊在半空中。

阿尼帕家的泥屋土院孤零零缩在后山冬夜的皱褶里。寒冷的夜像个巨大的抽风机,屋内炉火呼呼作响。我们的牛粪饼哪里能这么烧啊?听阿尼帕这么说,孩子们用炉铲把牛粪饼压实些,再把风门关到最小。那些年,牛粪饼是草原抵御寒冷的主要燃料。把牛吃了草后排出的草渣加工成牛粪饼,在太阳下晒一个夏天,一点儿臭味也闻不到,烧起来还散发出一股草香味儿。牛粪火炉是冬天的中心,外面的风啊雪啊,不管你有多么冷,都让呼呼的牛粪火挡在了门外。

这个时候,火炉上的茶壶噗噗噗地一直冒着热气。阿尼帕招呼年纪小一些的孩子睡下后,拿出阿比包、孩子们的破衣服,掉了扣子的缀好扣子,破了领子、膝盖、屁股的衣裤缝缝补补。收拾完破衣烂衫,就着炉火的亮光,阿尼帕领着卡丽曼姐妹捻毛线。阿尼帕捻动羊毛纺锤,用漂洗干净的羊毛捻出一团团绒线,捻啊捻,再把三股线合成一股,才能织毛衣、毛裤、毛袜子。玛丽亚、吾拉孜汗在她身边把羊毛撕扯均匀,卡丽曼呢,就在一边学着摇纺车,织袜子。纺锤在阿尼帕手中转动着,旁边的羊毛越来越少,羊毛线团越来越圆。毛线团滚过来滚过去,卡丽曼的袜子也起了个头。冬天到了,一家大小的手脚可不能生冻疮啊。

那时候,弄上一点儿羊毛是多么不容易,不知要看多少回冷脸子、白眼儿,才能在剪羊毛的季节批上一件毛衣或是一条毛裤的羊毛。家里那么多孩子,分得的羊毛从来不够用。屠宰场牧民不要的羊头羊蹄羊尾巴等边角料,血污一团的杂毛,阿比包一点点捡拾回来。从牧民丢弃的冻僵的死羊身上拔毛,一星一点儿舍不得丢。阿尼帕带上玛丽亚、卡丽曼去河坝,先洗去羊毛的泥沙、血污,再在热水里用阿尼帕自己做的黑肥皂洗净羊毛的油脂。

“你不知道,在我们青格里,冬天有一双毛袜子是多么幸福!”

先是纺锤,后来用上了哈萨克族的纺线工具“乌勒乔克”,一晚上能捻一两百米,工效高多了,捻出的线还结实。

阿不都瓦依提说,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些个冬夜的炉火,他能感受到那些毛线团释放出的母爱:博大,坚毅。

我是妈妈的小儿子,缠着妈妈的时候多。上高中时,我看了乔治·桑的《玫瑰云》,我妈就跟那个老祖母一样。捻毛线时我妈舍不得点灯,围着火炉,火光中也能看见我妈的手裂着血口子。

天天晚上捻呀捻,捻出毛线给我们织毛袜子,织毛衣。乔治·桑的玫瑰云就是我们草原的云。云飘过来荡过去,不停变大,变成了黑黑的乌云,翻卷着,就像开春时刮的白毛,把天都撕破了。大雨下来了,电闪雷鸣,山动地摇,老祖母不慌张不叹气,全然不闻山崩地裂,一双瘦骨嶙峋的手,青筋突暴,把翻滚的云团抓在手里,摇动纺车,云团纺成比丝还细的云线,老祖母耐心地纺啊纺,把灾难、厄运纺成了柔软的丝团,看到这里我流泪了……

老祖母就是我妈,不管什么时候,不管生活多么困难,我妈就像这个老祖母一样,能一下一下把苦难织成美好的线团。

这样的晚上,阿不都瓦依提还有个盼头呢。不光是他,姐姐哥哥姨姨舅舅也等着呢:火灰里埋着的洋芋蛋。火炉里的牛粪火不红了,变暗了,阿尼帕就从大麻包里掏出十来个洋芋,埋在牛粪饼烧成的火灰里。满屋里闻到香味时,洋芋蛋就熟了。从火灰里扒出来,一人一个,来不及吹吹灰,已经是满嘴沙沙的又甜又香,世上再没有这么美味的吃食!

“我们是洋芋疙瘩养大的娃娃!”

呼啸着刮过屋顶的风雪,只是青格里生存的大背景。

这样的夜晚,还有一个希望。这个希望全家人都放在心里,谁也不明说:等外出谋生风雪夜归的亲人……院门响了一下,只响了一下,阿尼帕稍一愣神儿,丢下纺锤夺门而出,炕上的娃娃们从被窝里伸出头趴在炕沿上,像一只只露出水面的小河狸,眼巴巴地等妈妈迎上他们最盼望的人进门。好一阵儿,阿尼帕裹着一身寒气回到屋里,对趴在炕沿上的娃娃们说:阿比包爸爸或许明天就回来了。

父亲回来的日子再没有谁比母亲记得清。这一次,一家人没有等来该到家的父亲,却等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先是黑沉沉的云封死了头顶上的天,这一年的初雪紧步其后,悄无声息地大兵压境。骤然间,风起雪狂,天地混沌,旷野呼啸撕天扯地。风雪撞击木门的咔嚓声一阵阵让人心发紧。一家人围着阿尼帕等父亲,打好的馕用炊布包好放在灶台上呢,炉盖上的奶茶一直冒着奶香,卡丽曼不时续上些水。红红的牛粪火总给人些暖暖的盼头呢,却谁也没有端茶碗。夜深了,阿尼帕让几个小一些的娃娃睡下后,围上自己织的羊毛方巾,招呼玛丽亚、卡丽曼围坐火炉旁摊开羊毛,捻永远也捻不完的毛线……

其实,我妈的心在听房子外面的动静呢。看上去我妈和平常一样,可是我心里知道呢,门外一点点声音她都听着呢。这一年我们青格里遭了雪灾,转场的羊群在雪地里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再也起不来了。雪地到处都是羊,还有牛,都是冻死的,饿死的。这个冬天真是太冷了!雪停了后,眼睁睁看着麻雀从树枝上掉下来,冻死了!雪地里不要说野兔子,连个鬼影子也看不见……

“经过了这一夜,我才知道啥叫‘煎熬’,啥叫‘信念’。我妈相信阿比包爸爸一定会如期归来,这个扯心的信念支撑她熬过了多少漫漫长夜啊!”卡丽曼的泪花在眼里打转转,“这一夜,我们家的煤油灯一直亮着,炉盖上的茶壶吱吱叫了一夜……”

一夜里有那么几次,阿尼帕突然跳起来冲出门外,孩子们瞪大眼睛跟了过去,却看见推门进来的妈妈一身寒气几分失落。

散布草原的牧户,哪一家也难逃雪灾天的厄运啊!阿尼帕家落户青格里不久,邻居一家转场途中遭遇暴风雪,羊群顺风跑,男主人紧追不舍,羊群跑进了湖泊沼泽地。风雪停后,蓝蓝的月光底下已冻成冰人的男主人还是向前跑的姿势,羊群身披冰甲,冷光逼人……阿尼帕实在忘不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不知又等了多少个夜晚,在一个朝阳露白的黎明,阿比包爸爸终于回来了!

先是听到了枣红马的鸣叫,谁都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一群马驹儿从昏昏沉沉的疲惫中腾跃而起,冲出门去——

阿比包果真回来了!爸爸走了多久啊……

他头上皮帽子的帽耳连着长长的胡子,结满了霜雪,只露出满是疲惫的眼睛。他把缰绳丢给最先出来的二儿子阿不都热索里,搂住跑到跟前的小儿子阿不都瓦依提。阿尼帕抹去阿比包眉眼胡须上的冰霜,阿比包瘦得脱了形。“怎么瘦成了这样?”阿尼帕真不敢相信丈夫这半年不到的变化。枣红马的蹄脚看上去竟也有点儿伶仃了。阿比包朝阿尼帕笑着说:“进屋吧。”

孩子们扶着父亲走进家门,阿比包瘫软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爬起身来……

阿尼帕端着一碗浓浓的奶茶,一勺一勺地喂丈夫。阿比包眼里闪着泪花。

雪野中的泥屋弥漫开酒的气息,那是从阿比包爸爸嘴里流溢出来的。这个时候的阿比包爸爸,神情安详,就像家里孩子中最小的一个。

“这以后,我渐渐明白‘房梁’意味着什么。每次受了委屈,遇到难处时,我就会突然想到爸爸回家的这个早晨。”卡丽曼说,看见爸爸眼里的泪水,突然就想着我的爸爸是一个孤独的牧人,从远远的雪山走来……“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哭了起来。”

这天,洋芋胡萝卜抓饭我妈多放了些羊油,我们家很久没有吃这么香的抓饭了。吃过饭,我妈让我去柴火棚里拿果子。我们家后院的苹果树结的,个头不大,很甜。平时舍不得吃。我妈把冻得冰硬的果子浸在从河里提来的冷水里,拔果子里的冰,不多久,果子上就结了一层薄冰,敲去冰壳,果子就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一样。第一个果子,我妈递到我爸手里。我们的爸爸妈妈让我们这个家很幸福。

阿不都瓦依提说,那个黎明,太阳挂在他们家烟囱上的一瞬间,红得就像6月里盛开的鸡冠子花。

早晨太阳一出来,像金子一样,暖到人心里!

更多精彩欢迎阅读丰收《童话青格里》人民文学出版社年7月一段艰难的归乡路,开启了一个平凡少女坎坷而又传奇的一生。一位伟大的母亲阿尼帕,在青格里不断播洒着她的爱与善良。作者用温柔、细腻的笔触,诗意地讲述了发生在这片美丽土地上的一个又一个童话。

作者丰收,原名酆玉生。河南夏邑人。年毕业于新疆大学中文系。新疆兵团作协主席,新疆作协副主席。著有报告文学《中国西部大监狱》《梦幻的白云》《西上天山的女人》《绿太阳》《镇边将军张仲瀚》《铸剑为犁》《来自兵团的内部报告》《西长城》,小说《骆驼峰》等。《镇边将军张仲瀚》获中国报告文学奖,《王震和我们》获徐迟文学奖,撰写电视系列片《最后的荒原》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西长城》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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